雨城遊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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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（本文原於2015/4/15，發表於臉書粉專「雨城。」）

　＜童女之舞＞

　曹麗娟著，收錄於小說集《童女之舞》，大田出版。

　（圖為2012年復刻版）

　「『我有話跟妳說。』

　　『我知道。』

　　『我一直都沒說。』

　　『我都知道，真的。』

　　『那妳告訴我－－』

　　『告訴妳什麼？』

　　『兩個女生可不可以做愛？』

　　鍾沅聞言緩緩垂下頭，沒有回答。半晌，她的頭與肩膀開始顫動，兩隻手緊緊互扣著，手也在抖。最後她抬起溼糊的臉，兩隻血紅的、汪著淚水的眼睛盯著我，定定搖頭。

　　『不－可－以！』」　－＜童女之舞＞

　曹麗娟這篇＜童女之舞＞初發表於1991年，並獲該年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。轉眼二十幾個年頭，初讀＜童女之舞＞仍令我心頭震震，文中流溢的真情如斯炙熱，相守之心無法相許的現實卻也如斯冰冷。

　小說自南國盛夏豔陽開場，描寫兩名少女鍾沅與童素心之間，隨年歲相伴而滋長的情愫。個性大相逕庭的兩人在成長過程中相互試探、偶有分離卻始終將對方放在心上。大喇喇勇於嘗新的鍾沅如飛鳥點水於不同情人之間，沉靜的童素心能做的，只是靜靜守著四處闖蕩的鍾沅。而時移事往，兩人間拉扯暗醞的情愫終迎攤牌的一天，她們終得面對最後的問題：兩個女生，可以一生相愛嗎？

　答案，至少在當時、小說中的那個社會背景，是否定的。誰不願此情長相守？卻也誰都沒有勇氣，去跨越當時社會為同性戀者劃下的禁忌界線。通篇小說童素心與鍾沅之間的情感激盪洶湧，卻是在最後兩人都選擇了閃躲，迎合了社會的期望，許對方一個「更好的人生」。小說末尾兩人互陳真心，卻也到了兩人即將長久分手之際，讀來令人心痛、唏噓、無語問天。

　我始終相信，浪漫地甚至是天真地解讀，鍾沅是因為真的愛童素心，才選擇不和她在一起的。小說中鍾沅鎮日晃盪於不同性別的情人之間，在當時看似性別意識啟蒙的創舉，但這一段段短命的關係皆無疾而終，傷透了不少人的心。鍾沅是真的想要珍惜童素心吧，所以儘管千帆過盡，她仍不願拉著向來安靜守規矩的童素心，一起投身必定備受社會質疑、千夫所指的同性愛情關係中。不愛，便不會受傷，兩個女孩之間的愛，方是真正需要躍下懸崖的勇氣。

　兩個女生之間的愛，在小說中童素心也如此自我詰問過：「說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如說我們是兩個同樣的人－同樣是女人－這恐怕才是我真正不能擺平的罷！」曾經她以為讓兩人無法相守的原因是彼此間的不同，但諷刺地真正的原因卻是因為兩人如此相同。同性。禁忌。不可以。

　整篇＜童女之舞＞的溫度是炙熱的：南國的艷陽背景、青春裡勃發旺盛的情感慾望、鍾沅與童素心之間咫尺天涯的熱烈凝視……但那溫度同時是冰冷的，在文句的幽微處惡寒悄悄爬上讀者心頭。那些在愛裡徒勞的戀人、相愛卻不得相守的真心、整個社會如何背棄一份單純的愛。烈火與寒冰之間一份真愛於焉蔓生，如同那一朵朵鍾沅為童素心別上的花朵，艷極一時，卻終是要凋零的。